保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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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保洁》
因我每天都是全局第一个早早来到单位，而那时保洁都已开始辛勤工作，所以我成了无形中距离她们最近的人。

    她们往往都是沉默而又勤勉的人，明明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儿，工服却全都一尘不染。她们待人亲切和善，小心翼翼中甚至还掺杂一点点谦卑。在办公楼的保洁大姐眼中，我始终是个干大事，忙正事的人，其实我心里再清楚不过，自己大部分时间只是在鼓捣点无足轻重的形式主义，写些虚张声势的汇报，或者在看闲书，有时则干脆只是愣神而已。其实她们并不知道，在我这个旁观者心中，她们是这栋大楼里最诚实不过的人了。她们不编造虚假产值充盈政府工作报告，不顺嘴东拉西扯忽悠领导批钱拿地，不炫包炫鞋炫老公oviyne.gq男友。她们用自己最诚实的、毫不打折扣的努力，把整整一个楼层打扫得干干净净，真真正正改变了别人的生活。如果我能早一日放下各种心理负担，早就像她一样去寻一份更诚实，更有意义，更加卑微，也更加真实的工作了。

&nbsmncmdl.gqp; hzluqi.gq 但是，你若和她们说声谢谢，她们反倒会吓一跳，猛一抬头，说“没啥啊，这还不都是该做的！”后来我也不谢了，我觉得，和这群沉默的人群打交道时，连声道谢也显得矫情。我倒是心想，又有谁曾证明过，你我除了因为机缘巧合胡乱多念几本书之外，智商真就比人家高，见地真就比人家牛呢？《天龙八部》教导我们，不要小瞧整日埋头扫地的无名僧人。中共党史告诫我们，不要小看闷闷不乐的图书管理员。社会分工不同而已。

   她们早就在多年的劳动中默默忽略了自己的存在，把自己当成了大楼里的一棵绿植，一根柱子，一个亮闪闪的水龙头。只有看到卫生间镜子上溅了脏水时，她们才会两眼冒光地卖力擦拭。她们这种卑微让我觉得有点别扭。但她们对于自己劳动成果的自豪又让我觉得，其实我们是一样bqtziv.gq的人——只为用自己的努力，换来一点点存在感。她们不止为钱而工作，同时也为自己存在的意义—dvxkcp.gq—当然她们自己肯定不会这样想。

   她们大多年近五十。老家有孩子在上学，将来要结婚或是马上要结婚了。她们盼望的，就是早一天回家抱孙子。说到这里她们脸上会露出自豪的笑。我很羡慕她们对于自己人生的规划如此清晰而简单，不像我，我都不知道自己将来该用什么具体的事儿来填补未来。看孩子——不甘心。钻学问——没耐心。挖金子——没野心。我的将来，总是模糊的，混沌的，摸不到的。她们的未来，却是可以清晰摸见脉络的，能感受到脉搏跳动的，还带着温热，甚至还可精确计算出时间。

   我还记得那次，刚看完马航飞机出事的消息，出电梯时就听到俩保洁大姐倚着墙角fzbucx.gq，认真研讨新款墩布如何如何好用。我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她俩的讨论，心想生死问题面前，很多无关痛痒的事情也瞬间都变得可爱起来。你我肯定都宁愿一大早起来拎着破抹布讨论新墩布，也不乐意衣着光鲜地出现在马航任何一架航班上。无论生活多美好，活着总得是个基本前提。热爱劳动，选好墩布。珍爱生命，远离马航。虽然保洁大姐肯定不会像我这般矫情说出这么多废话，但道理仍是这个道理。生活就是一个不断充盈、不断清扫的过程。你我始终要做一个勤勉而乐观的人。

她们之中只有一个保洁，和我年龄相仿。她与大部分保洁不同，热情开朗。两年前我正痴迷素描（自己瞎画）。她有一天专门放下手里的活儿，跟我大声说，你画得真好！真专业！这真让我吓一跳。因我只是照书瞎画ddaiab.gq，心里一直自卑得很，从没有外人看过夸过，她这么一说，简直要让我热泪盈眶。当然，我只是淡淡笑笑，告诉她差得远呢。但我把这句话一直记在心里。

   保洁总是各层来回轮换的。前几天，我在一楼报告厅偶然遇到一个保洁，让我心头一惊。我刚来这个单位的第一天就见到了她——那一天我遇到的人和事儿至今也都历历在目。当时她拎着一块抹布，谦卑地要给我vjovcw.gq擦我面前的桌子，吓我一跳。我赶紧拦住。转眼八年过去，我已生娃，发福，变老，可这位大姐——居然跟八年前看起来一摸一样！冻龄保洁大姐听到我和她惊讶地打招呼之后，微笑着说，我记得，你一直都自己擦桌子，不用我擦。

   时间的流逝多么让人心惊。在这个外表光鲜、外强中干的大楼里，不知来过多少像她一样的保洁，多少像我一样的文员。普通人的一生注定普通，从起点，到终点，毫无耀眼之处。不同的是，有的人一辈子在制造垃圾orkeuh.gq，有的人一辈子在清扫垃圾。

   垃圾是各种各样的。有有形的垃圾，从来无人翻阅的毛体字红头报纸，每天像大便一样堆积成山。各类兄弟单位没事儿找事儿的来函回函。各类本无必要的会议通知、口水讲座告示。它们堵塞我们的空间，让人难以呼吸。无形的垃圾同样可怕，如谎言，机关里连篇累牍gsejva.gq，日日编造上演的谎言，电梯里电流一般飞向领导的肉麻吹捧，它们像毒瘤血栓一样，堵塞我们的心和脑。好高骛远如我者，身陷衙门，为米折腰，只求不再制造无形垃圾，已算交待良心。勤勉谦卑如保洁大姐，从不像我一样想那么多无聊无用的为什么、怎么办，在这个外表唬人、虚张声势、充斥各种高调服务口号的大楼里，只有她们每天都像太阳升起一样准时出现，每次都像橡皮擦一样把所有人留下的多余痕迹默默擦去。然后就悄悄隐去真身，仿佛从未来到过这里。
Yunzh 2015.11.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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